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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bluememory (隐者),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转载-城市雨季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Sat Jul  7 11:46:03 2001), 转信

○湖南 午夜心香




  雨,断断续续地一连下了十几天,造成许多地方水灾泛滥。就在
人们预料着还会下多久的时侯,它却突然停了。
  雨停了,羊诚和妻子田娜之间的矛盾在得到了短时间的缓和之后,
又开始升温了。
  田娜说:我们的事情也该了结了。
  羊诚明白田娜指的是什么。尽管他早有思想准备,但心里还是有
些火气,昨天刚刚过完儿子的生日呵!既然,你如此绝情绝义,我也
没有什么可说的,办就办吧,你走了,我还可以过几天清闲日子,省
得听你整天唉声叹气的,象受了谁的重重压迫似的。
  这事我前几天跟领导说了,他们说要进行调解。
  田娜鼻子一哼:调个什么解,这不明摆着干涉婚姻自由嘛!
  羊诚说:这是程序。
  田娜说:你不要再抱任何幻想了,这种日子我受够了!
  羊诚说:不信,你今天跟我到单位去一趟。
  我是要去的。
  说走就走,两个人马上出了门。田娜快步走在前头,明显是不愿
和羊诚走到一起。
  难道你真的下了狠心?一日夫妻百日恩嘛。羊诚默默地想,说实
在话,他内心还是爱着田娜的,从前田娜也给过他爱。那时他还只是
一个穷中学老师,而出身干部家庭的田娜偏偏喜欢上了他,拿她的话
说,是爱他的才。
  他经常在各级报刊上发表文学作品,后来还加入了省作家协会,
调到市文化馆当了文学专干。结婚头几年,夫妻俩关系还是很融洽的,
并且生了一个孩子。后来田娜下海,在外面闯荡了几年,便对羊诚产
生了看法。说白了也就是看不起羊诚,说他四十好几了,还是个一般
干部,一个月就那么几个死工资,又捞不到外快,自己级别比他高
(最近还提了科长),收入比他多几倍,跟他过真是窝囊死了。羊诚
知道妻子比自己混得好,尽管她时常流露出这样和那样的不满,但他
还是小心地维持着这种关系。他知道自己当官是没有希望的,便想在
文学创作上下番功夫,搞出点象样的东西来,可是他无论如何再也找
不回年轻时的那种创作状态和激情,写出的东西连自己都看不上眼,
更别说拿去发表了。他只好尽心尽责地充当起一个满身散发着油盐酱
醋味的家庭主男,伺候着妻子和孩子。一旦有机会了,还为别人作点
官样文章,搞点晚会的串台词之类的,以获取一点不多的报酬来增加
自己的法码以维系家庭的存在。可妻子压根儿就瞧不起他的那点辛苦
费。就这点钱,连进一次ktv 包厢都不够。羊诚也感到自己确实活得
很窝囊,可他忍着,只要田娜还愿意跟他过,他没有别的企求,大丈
夫能屈能伸。每次田娜发脾气,他便在心里反复念着一句话,好男不
跟女斗。
  越是这样,田娜越是不肯罢休。终于有一天,她提出了离婚。羊
诚开始不愿意,劝她,你不为我想,也要为孩子想一想。田娜是吃了
称砣铁了心,非要离了不可。闹了一阵,羊诚也心灰意冷了,他自以
为大小也算个文人,何必老是这样纠缠不休有辱斯文呢。离就离吧,
看在田娜过去也对他好过的情份上,他爽快地答应了。田娜说,房子、
孩子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给我自由。羊诚苦笑,原来你跟我结婚是
限制了自由,我真是不应该,罪过罪过。他甚至还学和尚来了个双手
合十。田娜可能也意识到这样说并不十分确切,就说,与其两个人痛
苦,不如早点解脱。羊诚也是这样想的,早点解脱好,闹都闹烦了。
但他有一点不赞同,他觉得他们的婚姻并不是那么难过,最起码在相
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还过得去,怎么到了田娜嘴里就成了痛苦呢?如果
不痛苦,她为什么又要离婚呢?原来,女人在婚姻方面是更能感受到
痛苦的,羊诚若有所思。
  一家人算是平平静静地过了几天。是田娜想到他们的儿子要满十
二岁了,有可能这是一家三口最后一起为儿子过生日了,还是应该让
它具有一点纪念意义的,才主动熄了战火。羊诚也答应帮儿子一过完
生日就去办手续。
  今天赶上了一个好天,可说是晴空万里、阳光普照了。羊诚的心
情也随着天气莫明其妙地好起来。他想,今天是让领导解决问题的,
心情不应该这么好才对,于是就沉下脸来,与好天气形成了一种反差。
不料,在等车的时侯,他还是忍不住卟哧笑出声来,连在一旁的田娜
也发出了同样的笑声。他们共同看见了有趣的一幕:街边有一个小商
店,店老板的老婆正牵着一条玲珑可爱的小母狮子狗在外面遛。不知
从哪儿跑过来一条不大的公狗,脖子上还挂着一截皮绳,它围着小母
狮子狗转了几圈,居然用嘴拱起别人的屁股来。老板娘吆喝了两声,
公狗理都不理,继续干着自己想干的事。老板娘想赶又有些怕咬,没
办法只好牵着小母狮子狗落荒而逃。
  羊诚看了田娜一眼,她马上隐去了脸上的笑容。无聊,她说了一
句。
  羊诚不知道她是说那只公狗还是在说他,也就不敢再笑。车终于
来了,田娜先挤了上去。羊诚等别人都上去了,自己才上去,就站在
车门边。
  跟往年一样,馆里过了十五才正式上班。羊诚率先推开馆长办公
室的门。馆长正在搞卫生,见他们来了,连忙叫坐。
  想通了没有?小田,过了一个年。馆长实际上比田娜大不了几岁,
但她喜欢别人这样叫自己。
  馆长,听说你要干涉我的婚姻自由!田娜也不客气。
  哪里哪里,在我们单位个个都夸羊诚是个模范丈夫,这样的男人
打起灯笼也难找呵,馆长开始开导,我是为你们好!
  田娜说:你要是真的为我们好,就拜托你不要掺和了。
  说他掺和,馆长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但他也不生气。羊诚本来担
心馆长会生气,见他仍然和蔼地笑着,又是佩服又是感激。人家不愧
是领导,既有涵养,又关心下属。羊诚衡量着,要是自己坐在这个位
子上,遇到这样的事该怎么办,他心里希望又不希望馆长说我同意你
们离婚。
  馆长问田娜:你真的考虑好了?
  田娜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早就考虑好了。
  馆长又问羊诚:你呢?
  羊诚回答得模棱两可:我无所谓。
  田娜赶紧说:我们可是说好了的,你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反悔!
  羊诚茫茫然。
  最后馆长说:工作我已经做了,离不离是你们自己的事。
  出了门,田娜嘀嘀咕咕,这不是浪费时间吗?羊诚也有同感,但
他认为馆长的出发点是好的,可惜功夫没做到家,象是有些走过场的
味道,羊诚有些失落感。
  下楼拐弯处,碰上了文艺专干梦萍。梦萍象没看见后面几步远的
田娜,站在羊诚面前说话。田娜看见她那高耸丰满的胸脯几乎抵住了
羊诚的身体,心里便生起一股醋意,但又不好表示什么,只站在那儿,
拿眼睛往这边瞟。
  羊诚也意识到和梦萍距离太近,便把身子往后挪了挪,梦萍好象
生怕他听不见,偏偏又凑上前去。
  上次我跟你说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恐怕要不得。
  有什么要不得的,梦萍干脆一把拉住羊诚,走,到我的办公室去,
我们好好谈一谈。
  羊诚诚惶诚恐,眼睛只往田娜那儿瞄。
  田娜冷笑一声,快步走过去,你去哪儿不关我的事。
  田娜下楼去了,羊诚还愣在那儿。梦萍使劲扯了他一把,人家都
走了,你还发什么呆!
  你添什么乱呐,我的姑奶奶!人家正处在关键时刻你知不道!羊
诚又气又急,却又无可奈何。他知道  梦萍是故意的。他们两口子
的关系紧张馆里是人人皆知。梦萍倒是求之不得,她公开对羊诚说过,
你离了,我要你。梦萍一向疯疯颠颠,这无非又是一句疯话,羊诚并
不太当真。可她却有意无意地表示出一种超乎寻常地热情,好叫羊诚
左右为难。他提醒过她,我比你要大十来岁,不可能的。梦萍却说,
我喜欢你这样的男人,成熟感强。尽管羊诚不敢明确接受梦萍的爱,
但他内心却有一种报复的快感。他一直怀疑田娜外面有人(尽管没有
证据)。心想,就兴你有不兴我有!好几次,他差一点对梦萍说我爱
你,却因重重顾虑而打消了这个念头。平时他自以为对爱情是忠贞不
二的,你可以随心所遇,我可不能置自己的名声于不顾。何况他一直
对和田娜的婚姻多多少少还抱有一线希望,因而他也不愿自己有什么
把柄落在人家的手上。
  梦萍朝羊诚挤挤眼: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就有钱。
  羊诚眉头一皱,显然有些生气。梦萍连忙说:对不起,算我没说
行了吧。
  梦萍一直在铁路分局青少年活动中心当兼职舞蹈教师,知道他们
还要办一个器乐班,便推荐了羊诚。羊诚不肯。梦萍说,不肯不行,
我已经把你吹出去了,要不我这脸往哪儿搁。羊诚说,你活该!梦萍
说,我也是为了你好,你不想有钱吗?要不你老婆也不会看你不起了。
说到了痛处,羊诚不做声了。梦萍给他打气,怕什么,凭你那两下子,
应付那些小娃娃绰绰有余。说着,梦萍的一张小红嘴突然印在了羊诚
的脸上,害得羊诚忙活了半天,才好容易把那个红唇印洗掉抹去。
  晚上羊诚回到家,第一件事淘米做饭,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都
是这样,先是孩子回家,接着是田娜,然后是洗碗。今天不同的是,
羊诚一放下碗,不是忙着去洗碗,而是床底下、柜顶上四处翻找着什
么。开始田娜也不管他,后来实在被他乒乒乓乓、哗啦哗啦的噪音吵
得看不好电视,忍不住问孩子,你爸爸找什么呢?孩子说,不知道。
他知道爸爸这么久心情不好,一般也不敢打搅。你找来找去干什么?
田娜只好直接问羊诚。羊诚说,我的小提琴不见了。结婚多年,田娜
很少看见羊诚玩弄小提琴,她几乎忘了自己当初还被他的琴声陶醉过。
她想了想,就那个破烂玩意儿,占地方,我早就扔了。羊诚差点跳起
来,你扔它干什么,修修还可以用的。
  你扔哪里去了?田娜不屑地说,捡破烂的拿走了。
  唉,羊诚有火又不敢发,一屁股坐下来,直叫这下怎么办呢,怎
么办呢!
  你不知道再去买一把。田娜说。
  说得容易,羊诚嘟哝着,最差的也要百十来块钱呢!
  爸爸,你要去演出呀?孩子小心地问。
  恩。羊诚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那就去借一把。田娜说。
  找谁去借呢?好象现在玩这些东西的人越来越少了。
  你找小峰借吧,他不是有一把吗?孩子提醒爸爸。
  对呀,前些日子还听见他吱呀吱呀地拉呢。这段时间听不见了,
可能是这学期初三要毕业了,他妈妈不让他拉了。以前他刚刚学的时
侯,还请教过羊诚呢。
  羊诚决定把琴借回来再洗碗,就赶紧上楼去。
  听说羊诚要借琴,小峰的妈妈巴不得地说,你尽管拿去用吧,这
孩子成天想着拉琴,都马上要毕业考试了,考不上重点中学的高中一
切都完了。
  小峰妈从阳台的杂物堆中翻出那把琴,羊诚高兴地接过,口里说
着,有空拉拉,小峰考完了,我就还给他。
  这一晚,羊诚躲在厕所里,将技艺温习了一遍。许久没拉了,不
过自我感觉还凑合。
  第二天下午,羊诚便提着琴跟梦萍到铁路青少年活动中心去。在
门口他看见墙上贴着一张器乐班开学的海报,上面写着:由著名的小
提琴演奏家——羊诚执教。羊诚知道这是梦萍给他安的头衔,有些哭
笑不得。自己只在单位举办的联欢会上拉过两次,充其量只配叫做业
余爱好,怎么变成演奏家了。这不合适吧?羊诚有些心虚,要是穿帮
了怎么办!梦萍满不在乎,你放心就是,大胆去干,谁知道你到底是
不是什么演奏家。羊诚心想,也是,人家也没工夫去查自己的老底,
关键在于自己的水平。对于这一点,羊诚还是挺有点自信心的。有好
多人自己都才练了几天毛笔字,就开班收徒当起师傅来了,我多少在
年轻的时侯下过一些工夫。想到这里,羊诚把腰杆挺了挺。不过,比
起过去给文学青年上文学创作课来,他还是要心虚一点。可惜现在没
什么人再办文学班了,他有些遗憾。
  一站上讲台,羊诚便紧张得出了一身汗,但总算顺利地上完了课,
然后便赶回文化馆。馆里虽然没什么事,但大家都会不约而同地露一
下面,表示我今天来上班了。羊诚到馆里报个到,一看表已快五点半
了,羊诚同往常一样,急急忙忙往家赶,他打算再好好做一顿饭,炒
两个好菜,和田娜还有孩子好好吃上一顿饭。这可能是最后的晚餐,
田娜已提出两个人还是分开一段时间好。羊诚也同意了。今天田娜就
要搬到单位去住了,想起来羊诚心里便涌起一阵酸楚。
  饭后,羊诚抱着被子送田娜到单身宿舍去。儿子却不肯同行。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羊诚怕田娜伤心,忙安慰她。
  田娜咬咬嘴唇没有吭气。
  常回来,看看孩子!
  我会的。田娜点点头。
  原先夫妻矛盾,但总还在一个屋子住,在一口锅里吃饭,田娜这
一走,羊诚心里倒显得空荡荡的,一点也不习惯,搞得一夜未眠,第
二天上班就趴在办公室里打瞌睡。梦萍闪身进门,想在他脸上亲一下,
被他用手挡住。
  去去去,人家心情不好。梦萍说他真是个傻冒,自由了该高兴才
对。有什么好高兴的!人家可是快要弄得丈夫失去妻子,儿子失去了
母亲了,羊诚哭丧着脸,一想起孩子那副忧忧郁郁的样子,他心里就
特别难受。这都是我的错,钱没得钱,官又当不上,是我太没用了!
羊诚一个劲自责。梦萍鼻子一哼,真没志气,亏你还是一个大男人。
既然人家看你不起,你自己就该争气,多赚点钱给她看看。羊诚苦笑,
靠骗人家小孩子几个钱算得了什么!梦萍说:咦,这怎么叫骗呢,你
是在教他们拉琴嘛。慢慢来么,以后我们多找点路子,保你财源滚滚,
比坐在这里受穷强多了。给馆长知道了要挨克的,羊诚有些担心。田
娜不以为然,怕什么!馆里哪个不在外面带班捞外块?连馆长他自己
还三天两头给人家写什么狗屁报告文学吹牛皮换钱哩。
  梦萍问羊诚:有没有兴趣做笔大生意?
  羊诚也不是没想过做生意,但他自忖不是那块料,商场如战场呵!
再说又有什么生意好做呢?现在满街都是生意人,哪里有那么多钱挣
呵。说起来羊诚实在是信心不足。
  梦萍干脆一屁股坐在了羊诚的办公桌上。她说,现在湖区不是正
在发大水吗?我一个在湖区县抗灾指挥部当办公室主任的同学告诉我
他们急需大批麻袋和草袋,我有个朋友和外地的一家麻纺厂有关系,
我都已经联系过了。
  你是说做麻袋生意?
  是呵。
  羊诚也觉得这是个好生意。
  我们一定会发财的。梦萍特别兴奋,好象钱唾手可得似的。
  怎么干呢?说起做生意,羊诚还真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
  我们首先得筹一笔钱做本。
  要多少?
  越多越好,最少只怕也要十万。
  羊诚一听傻了眼,这么多钱到哪里去弄?
  梦萍哈哈一笑,说:你真是一个书呆子。你老婆是干什么的,你
知道吗?
  我知道,在银行呀。
  这不就成了,你找她贷一笔款不就解决了!
  是呵,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不过,田娜肯不肯帮这个忙,羊诚心
里一点底也没有。
  她会肯的,一日夫妻百日恩嘛,梦萍给他打气,这点忙都不肯帮,
这样的老婆太没人情味,不要也罢。
  试试看吧。羊诚下定了决心。
  这就对了。梦萍又想在羊诚脸上来一下,谁知他早有准备,一闪,
梦萍差点跌到桌子下去了,气得她直骂。
  对于羊诚的到来,田娜微微有些意外。
  儿子还好吗?田娜一边倒水一边说,他的成绩还稳定吧?这段时
间忙,没顾得上去看他。
  羊诚觉得分居后的田娜变得更有人情味儿了,连忙说:儿子的成
绩和以前一样好,这次期中考试又是班上前三名呢!
  找我有事吗?田娜主动地问。
  我,我……羊诚一时不知该怎么说起。
  你就说吧。田娜笑着。
  羊诚确实觉得她比原来要温柔多了,心想,这人可真怪,两个人
在一起吧,跟敌人没什么两样,一旦分开了反倒象朋友一样了。他胆
子也就大了,说:我想请你帮我贷点款。
  哦?田娜怔了怔,没想到一向脑筋不开窍的羊诚,现在居然会提
出这个要求来。
  你贷款干什么?
  做笔生意。羊诚自豪地说。
  田娜沉思起来。
  你要是为难的话,也就算了。羊诚放下茶杯就准备走人。
  你等等,田娜还是叫住了他:你要做,没问题,我可以帮你。不
过,你没有经商的经验,只怕……
  别的你就不用管了,我有办法,羊诚说,到时侯我一定会还你的,
请放心。
  我不是这个意思,田娜问:你要多少?
  羊诚想了想,说:就十万吧。
  没用几天,田娜就帮羊诚贷到了十万块款子。
  时间就是金钱,梦萍和羊诚分别向馆里请了病假。动身这天,梦
萍提着一个密码箱,见羊诚背着个大布包,就笑他:你现在是老板了,
还带这么老土的包?羊诚说;我没有别的包。梦萍打开箱子,从羊诚
包里选出几件换洗衣裤塞进去,说:其它的你不用带了。羊诚认为也
有道理,就把包寄在一个熟人那里。箱子理所当然归羊诚提,他跟着
梦萍往车站走去,感觉自己如同一个跟班。梦萍手里还抓着一个小皮
包,这个他见识过,是装大哥大的,街上许多人都有。他有些不满,
就说梦萍:钱都还没赚到,你就摆起阔来了!梦萍微微一笑,把包打
开递到他眼前。他看见里面除了几包面巾纸,就是女人用的化妆品,
根本就没有大哥大。他歉意地笑了笑。
  梦萍拍了拍包说:这是身份的标志。她卖弄地侃起来。每个时代
人的身份标志都有所不同。解放初期的标志是枪,凡是腰里别着枪的
不是大官也是干部。六七十年代的标志先是手表后是自行车,那时侯
有手表的人总爱有无意地把手表亮出来。特别是自行车在农村更是让
人羡慕,在田里忙活的时侯,只要听得田埂上有自行车哐当一响,谁
都会忍不住直起腰来,眼巴巴地望着自行车进谁的家去,因为有自行
车的大多是城里的人或者是在城里当工人老大哥的人。八十年代以后,
这标志又不同了。先是bp机风靡街头,有事无事的人都喜欢买一个挂
在腰上,嘀嘀一响,都纷纷低头往腰上去看,以为找自己的人很多。
现在更高级了,兴起了玩大哥大。当官的用公家的钱配起了大哥大,
有钱的人就自己掏腰包。你没看见,有的人在大街上一边走一边用大
哥大谈生意还谈爱情,好潇洒哟!他们买大哥大目的只有一个——摆
阔。这世道,人们崇尚的是钱,只要你象是个大款,不管你是不是真
的,别人就要敬你三分。梦萍感叹唏嘘,现在我还没有钱买大哥大,
只好买个空包冒充一下大款啦。她还说,现在别人叫生活,我们只叫
活着。尽管梦萍的有些观点羊诚不敢苟同,但他不得不佩服她看问题
确实是有自己的一套。他是出生在五十年代的人,而她是六十年代末
的人,论见识照理他要比她多,可他却自愧不如。别的不说,就是这
标志一说,他就没听说过,还真是有新奇感。出来闯一闯还真是有些
好处,最起码可以丰富自己的生活。他一直认为,金钱不是万能的,
但没有金钱是万万不能的。没有钱,连老婆都看不起。为了去赚钱,
把自己装扮得人模人样一点是应该的。他觉得梦萍的小包里装的不再
是面巾纸和化妆品了,而是真正的大哥大。他的腰杆自自然然地挺直
了许多。
  他们的目标是邻省的一个小县的一家麻纺厂。经过差不多一天的
汽车的颠波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一下车梦萍便忙着收拾脸蛋,重新补
了补粉涂了涂口红。走在县城的灰仆仆的街道上,给羊诚的感觉是这
里和他们所在的城市一样,酒店和饭店还有叫宾馆的旅店畸形发展,
一家挨着一家。这么个小地方能有多少人住宿呢?他不禁替他们担起
心来。家家门前都有几个用劣质口红把嘴巴搽得通红的女服务员在招
揽生意,朝着过往行人摆出一副妩媚的笑容:住店吗?只要一听说不
住,就立即拉下脸来用听不大懂的土话骂人。梦萍视而不见,昂头只
顾望前走。羊诚不知她要住哪个店,见那些服务员不好对付,也不敢
主动去问。
  梦萍终于看中了一家看起来还算是比较整洁的旅店,头一摆说:
就这家吧。
  看见有客人来,服务员忙招呼:请问住店吗?
  不住店我们到你这里干什么!梦萍鼻子一哼。
  开几间?
  一间,梦萍说。羊诚忙纠正:不,不,两间,一间男的,一间女
的。
  嘿嘿,住我们这里尽管放心好了,保证安全。服务员学着时下流
行的广东腔调。
  叫你开几间你就开几间,罗唆什么。羊诚的心莫名其妙地加剧了
跳动死脑筋,梦萍笑骂一声。
  店里设备不怎么样,但还算干净。由于白天坐车太辛苦,两个人
吃了晚饭,看了一会儿电视就早早睡了。
  天一亮,打听到那家麻纺厂的地址,梦萍和羊诚就赶了去。
  从杂草丛生的外观上看,这家厂子效益肯定不会好到哪里去。接
待他们的是一位姓高的副厂长,梦萍显然是来之前已经和他联系过了。
因此他们人一到,高副厂长就带他们直接去仓库看货。梦萍问他:你
到底有多少货?他说:怕有五六万条吧。梦萍说:你在价格上再让一
点,我全要了。
  高副厂长顿时喜形于色:价格好商量,保管低于任何厂家。看完
货,梦萍就和高副厂长谈价,好象忘记了羊诚的存在,左一个我,右
一个我的。羊诚心里大为不快。不是说好了合伙的吗?钱还是我弄来
的呢!但他自认为对生意狗屁不通,也插不进嘴,只好默默地待在一
边。最后梦萍终于和高副厂长在他的办公室达成了协议。她招呼羊诚
付款。羊诚就把密码箱摆在高副厂长的办公桌上,将九万块现款数给
他们。在羊诚数钱的时侯,他看见他们的眼睛放亮,鼓出如同金鱼眼,
还真有些担心他们动手来抢。
  付款之后,在高副厂长的帮助下,羊诚雇来了两辆卡车。高副厂
长还招呼来十几个工人装车。一个约莫五十来岁的老师傅悄悄地问羊
诚:你们买这些麻袋做什么?羊诚说:用来装洪。老师傅摇摇头,欲
言又止,最后叹了一口气,默不做声地装着车。羊诚有些奇怪,我们
买你们的货有什么不好?但他一时也没想那么多。
  梦萍把羊诚拉到一边,兴奋地说:我们这回发达了,起码能净赚
个十万。
  乖乖,这么多!羊诚伸伸舌头,随即也亢奋起来。当时要是周围
没有人的话,说不定就会把梦萍搂住亲一下。
  高副厂长额外拿来了两条麻袋交给梦萍,她放在了一边。车装好
了,整整两卡车。梦萍和羊诚一人一辆押着车,立即出发。
  路上,又下起雨来,坐在后一辆车上的羊诚发现前面那辆车的蓬
布被风掀起一个角来,连忙叫停车跳下去追上那辆车,冒着雨爬上车
顶,他看见上面的一层麻袋叫雨淋湿了好多,忙重新盖起蓬布来,无
意中抓了一把湿麻袋,居然抓了一个洞,他以为是自己太用力了,又
试着抓了一把,还是一个洞。他有些明白了,是这批麻袋质量有问题,
一定是放的时间太久的缘故,再经水一泡,便变得十分易烂了。这样
的麻袋用来装砂土去抗洪根本就不行。难怪那个老师傅摇头叹气的。
我们上当了!羊诚吃了一惊,赶紧把蓬布扎好跳下车来。他本想马上
把自己的发现告诉梦萍,又怕让司机知道了把事情弄砸了不好,决定
还是等一等找个机会再说。
  车还未到湖区,他们就感到了洪水的那种肆虐。洪水依然未退,
有些地段仍淹没在滔滔的洪水之中,到处可见忙着筑堤固坝的人们。
好在公路还未断,他们的车顺利地到达了目的地。没等车停稳,羊诚
就跳下车去把梦萍拉下车到一边正想告诉她路上发现的事,梦萍的同
学何宁就来接他们了。何宁说话轻飘飘的软绵绵的,要是光听声音不
看人谁都会以为他是个娘们儿。  哎呀,我的老同学呀!
  两个人见面,居然来了个西方人的拥抱礼。
  货我可是送来了,剩下的全靠你老同学了!
  没问题,我已经跟姚指挥长讲好了,你有多少就要多少。至于价
格麻,何宁小手指翘起,刮了刮梦萍的鼻子,那就要看你自己的了。
  我请客没问题,你帮我约好姚指挥长就行了。
  梦萍这才把羊诚介绍给何宁:这是我的同事羊诚,他是个作家。
  作家?何宁的一副小眼睛扫了扫羊诚,作家也下海了,这个不奇
怪不奇怪,象那个写《牧马人》的张什么亮?
  张贤亮,羊诚说。
  对对,他就办了一个公司,吃的是名人饭。
  羊诚心想,这有什么奇怪的,你不也是学跳舞的吗,还不是也跑
到这里当起官来了。
  何宁要他们先住下来。,并把他们带到指挥部办的一个招待所。
梦萍说:你动作快点,我们可是请病假出来的。何宁笑着说:有钱赚,
还管他那么多干什么?梦萍说:你少耍贫嘴!何宁说:你放心吧,老
同学的事误不了。我这就去找姚指挥长。何宁刚要走,梦萍叫住他,
从车里取出那两条麻袋交给他说:这是样品。
  看到何宁去远了,羊诚说:我不喜欢你的这个同学。
  梦萍笑笑说:你莫不是吃醋了吧!
  羊诚脸微微一红,说:我吃什么醋。
  梦萍说:我们读大学的时侯,都叫他娘娘腔。不瞒你说,他还追
过我呢。
  一安顿好,羊诚就急着来找梦萍。敲了半天门,她才开。羊诚看
见她刚刚洗完澡,身上只围着一条薄薄地浴巾。他正想退出去,却被
她一把拉了进去。
  怕什么,我又不是老虎!梦萍猛地抱住了他,任由浴巾滑落在地
上。
  女人是老虎,羊诚不止一次听人唱过这么一只歌,说的是一个小
和尚不明白为什么女人那么可爱的动物师傅竟然说她们是老虎,会吃
人!羊诚不是和尚,知道女人不是老虎,更知道眼前这个年轻性感的
女人不是老虎,但他怕她,他尽管强烈地感觉到了身体内涌动着的欲
望如同火山一般在寻找着突破口,却总缺少那种爆发的勇气。他相信
田娜的那双说不清楚含义的目光此刻就在房间的某个角落窥视着。他
心虚了,使劲挣开了梦萍滑溜溜的双臂。
  等我,离婚以后……他闭着眼睛象是自言自语。
  梦萍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拾起浴巾把身体裹上。
  等情绪稍稍稳定,羊诚说:我跟你说个事。
  说吧。
  我们的这批麻袋有质量问题!
  沉默了片刻,梦萍出乎意料地说:我知道。
  什么!你早就知道了?
  梦萍冷笑一声,说:人家怎么会那么便宜地处理给我们,你当他
们是傻冒呀!
  可是,可是,这是用来抗洪的呀!
  用来干什么,我管不了那么多,只要能赚钱就行。
  钱也不能这么赚!羊诚有些愤怒起来。
  你说怎么赚?梦萍冷哼一声,别人大把大把地赚钱,凭什么该我
们受穷。这年头不赚白不赚。
  羊诚象不认识梦萍似地盯着她,他这才明白小和尚的师傅为什么
把女人叫做老虎了。这女人疯起来,只怕真的比老虎还厉害!
  未待羊诚开口,梦萍又说:我可告诉你,这事只能你知我知,弄
砸了十万块可就扔水里了。到时侯你哭都哭不出来的。她说话的姿态
象极了电影里的女特务。
  羊诚哑口无言了。是呀,十万块对他来说,实在不是一个小数目。
这笔生意要是做不成的话,一辈子都只怕赔不起。
  见他那样,梦萍又有些不忍,忙安慰他:你不用担心,我们的样
品一点问题都没有。到时侯钱一到手,他们就拿我们没办法了。
  羊诚也一时没有了主意。
  梦萍说:算我求你了好不好?你什么都不用说,一切由我来应付。
  第二天,差不多快到中午了,才看见何宁冒头,气得梦萍直骂:
你这个娘娘腔,怎么搞的,现在才来,人家都快急死了。
  何宁嘻嘻一笑:你是不是想我了,这不是来了吗。
  你别臭美了,小心回去老婆揪你耳朵。
  开了一通玩笑,何宁才说正经的。他告诉梦萍:今天一大早湖水
又开始上涨,县里组织好几千人上堤坝抢险,我和姚指挥长整个上午
都在堤坝上转,也没忘了老同学的事。
  梦萍夸道:你还真够哥们儿。
  那还用说。
  梦萍问:怎么没看见姚指挥长呢?
  何宁说:他随后就到。
  正说着,开过来一辆桑塔拉,何宁赶紧迎了上去。从车里钻出一
个花白头发的老头子,何宁忙介绍说:这就是我们的姚指挥长。
  老头子谦虚地纠正:哎,不是指挥长,是副指挥长,小何。
  何宁讪笑着:那还不是一样麻。
  老头子紧紧握着梦萍的手摇了又摇,说:感谢你们给我们灾区人
民送麻袋来了,好比雪里送炭呵!
  羊诚只觉得脸皮发烫,梦萍却俨然一副功臣象:哪里哪里,这是
我们应该做的,为灾区尽一份力嘛。
  在何宁的引导下,梦萍包了一家酒店的一间ktv 包房,说是请姚
指挥长吃一顿便餐。
  大家一边吃喝一边唱卡拉ok. 第一首歌何宁和梦萍都极力请姚指
挥长唱,他也不推辞,拿起麦克风就吼了起来,正好是女人是老虎的
那首歌。
  老头子兴致高极了,吼完了,还传授经验说;唱卡拉ok没有巧,
一要胆子大,二要脸皮厚,三要不怕跑调。
  接着是梦萍和何宁唱,两人还真不愧是学艺术的,唱得还真象那
么回事。何宁的嗓子尖尖的,象极了女高音。轮到羊诚了,他连忙借
口上厕所溜了出来。说实话,他从来就没有认真唱过歌,没有一首歌
能唱完整了。
  这卡拉ok包房,他还是第一次享受。以前只是听田娜说过。他不
禁又为自己感到有些悲哀。
  出得包房,他感觉外面的空气要清新多了,就在走廊的一张凳子
上坐了下来。好几间包房里传出各种声调的歌声。羊诚不禁感慨起来,
大堤上几千人正在奋力抗洪,这些人却在这里花天酒地!要是堤坝被
水冲垮了看你们还有这么舒服不。想到这里羊诚自己也不禁打了一个
冷颤。要是因为他们送来的劣质麻袋而造成了损失,这又怎么得了!
明知道质量有问题还要卖给人家,这不是赚昧心钱吗?他决定还是把
真相告诉那个姚指挥长的好,便推门进去。
  看见羊诚进来,梦萍举起酒杯招呼他:快,敬姚指挥长一杯,我
们的货他全收下了。看她那神态,显然有些醉意了。
  羊诚正要露底,梦萍忙打断他的话,说:我们的麻袋,姚,指挥
长,非常满意。是不?指挥长。
  老头子一个劲的点头:满意,满意。下午你们就把货拉到我们仓
库去。
  付你们现钱,由小何负责。
  何宁忙说:一定一定。
  羊诚还想开口,梦萍往他身上一倒,说:我喝醉了,你……扶我,
回去吧。
  没办法,羊诚只好扶住她。
  梦萍还没忘了恭维一句:指挥长,你……真厉害,我不行了,我
要告辞了,拜拜。
  把梦萍放在床上,羊诚觉得自己的头也有些发昏,就回到自己的
房间和衣躺在床上,打算稍稍躺一会儿,再去跟何宁他们说出真相,
谁知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直到一个恶梦把他惊醒过来。他梦见他们的
麻袋装上砂土之后,水一冲便全烂了,堤坝随着坍塌。洪水淹没了整
个县城和乡村。房屋垮了,人们纷纷逃命,四处一片哭喊声。羊诚抹
了一把头上的冷汗,闯进了梦萍的房间,抓住她的肩膀猛摇。
  起来,快起来!
  什么事呀?梦萍睡意犹酣。
  这批麻袋我们不能卖!
  为什么?
  我们不能坑人!
  说得轻巧,那十万块你一个人赔?
  就是砸锅卖铁我也认了!
  羊诚冲出门去,不一会儿又跑了回来。
  车呢?麻袋呢?羊诚再一次抓住了梦萍。她痛得直叫:快放开我,
你想干什么!
  我问你,车和那些麻袋呢?羊诚仿佛没听见她的叫声。
  你放手,人家告诉你就是嘛。
  羊诚这才松手。梦萍揉了揉被弄痛了的肩膀,小声地说:车让何
宁带去仓库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
  人家怕你阻拦嘛。
  你……羊诚直觉怒火冲顶,猛地一把揪住梦萍,巴掌高高举起。
梦萍从未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吓得紧闭双眼,等着沉重地巴掌落在
脸上。
  可是,羊诚突然改变了主意,俯下身去,大嘴狠狠地罩在了梦萍
那红红的嘴唇上吮吸着,使她几乎透不过气来。好半天他才放手。她
顿时象一堆烂泥瘫在地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羊诚发疯似地冲上了大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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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怕寂寞,追云去了。留下我,晴朗不起来,还要装得很幽默。
仿佛除了幽默外,不知怎样讽刺生命。这生命,如破臭的袜子,
不管冷热,仍紧紧穿着,不肯丢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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