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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hezx (幸福。遥远。抽象。幻觉。),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再见白先勇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Thu Nov 17 12:21:00 2005) , 站内信件

再见白先勇(转帖)

    说是再见,其实现实中这是第一次见到真实的白先勇,但是在那之前,早在2000年的
时候,刚刚二字头开始的我,在吉林大学南校区食堂楼下的学生书屋里,坐在食堂简陋的
用餐椅上,第一次知道了“白先勇”这个人以及他讲述的故事。
也许首次的震撼永远是一个人最深刻的印象吧,所以在北大讲堂的多功能厅的一见,只能
算是再见,对我来说,坐在食堂角落的椅子上看着《孽子》静静哭泣的我,是生平绝无仅
有的为了一个虚构的人生而落泪。
    所以,这次在多功能厅的演讲,虽然主题是谈昆曲艺术,但是老实说我却是抱着想看
到作者这个不纯的目的来的。就算昆曲于我也是一种极特殊的爱好,然而什么都比不上人
的魅力。
    传说中人挤人的场面没有出现,站在多功能厅宽敞的过道时,我很担心,害怕会冷场
。就算不干自己的事,但因为是喜欢的作家,也真实地替对方担心。但是后来的情形使我
放心,不仅因为大家都很知趣地坐到前面,而且也因为白先勇坐在台上的态度。很舒畅,
很温和地笑着,没有介意的表情。演讲的开头有点激动,说话不太连贯。这使我多余地意
识到,对方真挚地为了能来到北大为学生们演讲而兴奋,其他的没必要担心什么。
    演讲的题目是昆曲,而且知道白先勇一直为了昆曲的振兴而奔走,兴趣自然是极大的
。果然,他说的几乎每句话都离不开昆曲,离不开牡丹亭(开头那些赞美北大的话应该不
算了吧)。谈到昆曲唱词的雅,唱腔的韵和舞蹈的美,说起水袖善舞,唱舞结合,白先勇
的眉毛一直飞扬着,谈到小时候看昆曲的经过,整个人好象都沉浸在对过去的回忆里。不
过对我来说,听昆曲的介绍并不是很在意,这不仅是因为我自己也找了好多词曲的书来看
,对这门艺术的内容比较熟悉,更奇怪的是,我的注意力好象总是集中在一些细节上。比
如说,白先勇谈到抗战结束后,梅兰芳先生和俞振飞先生在上海演出昆曲牡丹亭,说当时
的戏票黑市卖到一根金条一张,然后又接着说,“我家当时有人送了几张”。说完之后,
全场的人都笑了,他也跟着笑了,很不好意思的。我知道这样说很有意思,但是我是一个
读者,是因为《游园惊梦》《谪仙记》《永远的尹雪艳》《金大班的最后一夜》《孽子》
而叹服的读者,对于作者下意识的注意恐怕是在所难免吧。我注意到白先勇在观众众多的
场合下,给人的感觉非常柔和,没有想象中那样巨大的名人效应,言谈举止也仿佛和众人
融合在一起。看昆曲剧照的时候和大家一起津津有味的端详(他恐怕已经看过上百次了吧
),DVD中出现滑稽的场面时和大家一起笑。每一次都像刚刚才发生过的突发事件,明
明是已经耳熟能详的东西,他也像第一次品位那么珍惜和兴奋。这个人,给我的感觉是,
如果不是他表演的技巧太好,那就一定是因为性格的真挚,因为对他所喜爱的东西,极端
投入。
    在这里要很不厚道的说一句,我对于昆曲的兴趣,就是出自白先勇作品的引导。不过
我想大多数在场的人,恐怕也和我一样,在被他的作品折服之后再被他的兴趣吸引。白先
勇这个名字对我来说,始终首先是个作家,然后才是昆曲艺术的倡导者。作为读者,我最
关心的是他的作品,但是在题目为昆曲和中国古典艺术的演讲会上,我没敢提出对作品的
看法和问题,那个会场上大家也都是在围绕着昆曲提问。但是我心里一直奇怪的是,难道
真的没有人对白先勇的作品想提出看法吗?还是大家都在尽量地照顾着演讲的题目?这个
时候,我感到了个人崇拜的力量,但是同时也憎恨着这种力量,因为喜欢白先勇,所以他
的兴趣也变成了我的兴趣,但是也正因为喜欢,所以真正想问的问题说不出口,只能默默
地憋在肚子里。
    白先勇在多功能厅的讲台上滔滔不绝地讲了两个多小时,而我,也站在台下的过道里
两个多小时。就算旁边有位置,也并不想去坐。在我来看,真正值得我学习、并给予我写
作以帮助的作家,站立的时间是我一个默默无闻的读者能做到的最低程度的尊敬。尽管现
在的我,很少再痴迷某个作家,就连对他的作品,眼光也挑剔起来。在我看来,无论是短
篇的《游园惊梦》还是长篇的《孽子》,都过于理想化,过于唯美。虽说艺术的追求不同
,不同作家的风格也不一样,但是拿起白先勇的作品,却总感觉到活在一个与现实截然不
同的世界里,感受和悲哀着梦中的人生。就算是书里面描写的苦闷的现实,与我们所经历
的真实苦闷相比,也显得过分美丽。
    散场的时候我也和其他人一样,买了牡丹亭的书来要求签名,其实我真正想签的是我
自己带的一本《孽子》。因为怕签不到,所以又花六十元买了《说昆曲》这本不算著作的
著作。那本《孽子》,就是我五年前在长春读书时看过的那本。当时是因为如痴如狂地喜
欢着,所以就连被别人翻了很多次的旧书也买了下来,现在虽然到处都可以买到新版的《
孽子》,但唯有这本书上还留着当年干涸的眼泪。幸好来北京时把它装进书箱,算是机会
,也算是一种纪念吧。新版牡丹亭的剧本没有买,因为白先勇说,青春版的《牡丹亭》对
汤显祖的原著只删不改,我曾经买了三本不同版本的剧本,只是因为上学的缘故才没有带
过来。这样看来,和大多数拿着《牡丹亭》来签名的人相比,我算是过于消极了。
    签了名又照了一些质量不算好的照片,总算近距离地看到白先勇的样子,跟我想象中
没什么差别。当年那个乍看到照片就使人惊讶的翩翩青年,现如今已经找不到那样的外貌
,不过轻柔的谈吐会有种使人麻痹的感觉,好象时间倒流了似的。说到这里,我又想起白
先勇在演讲会上讲的一番题外话,他说“我记得红楼梦里有一段是因元春省亲,贾链奉命
到苏州挑了十几个女孩子回来教习唱戏。就是芳官伶官那些小丫头……现在我也到苏州去
挑了……”台下很多人笑起来,他也笑,微微向后扬着头。可是我笑不出来,站在台下本
来活动着脚筋的我,突然难过得说不出话来。他那样自然地说着话,说起挑选男演员俞久
林的经过,说“我第一眼看到,就是他,他就是柳梦梅。”“青春版牡丹亭这部戏,使我
也好象回到了永恒的青春”……我不自主地想起我看到流泪的那本书,我记得里面的盛公
、郭老、杨教头、傅老爷子、那些已经上了年纪男人,为了留住逝去的青春,为了记忆过
去的岁月,不约而同地将年轻的男孩聚拢在身边。那些青春的面孔,的确可以使人忘记老
迈的现在,也许,当年写书时即将跨入中年的白先勇,也有那样的感觉吧。短暂的青春岁
月,留下了刻骨的记忆,因着那些年轻的面孔而重现出来。然而,故事的主角已经不再是
自己。
    不过,就像说话的人并不知道自己的悲哀吧,现在看到他说这些话,脸上的笑容那么
真挚,没有一点点怀旧的难过,站在台下莫名伤感的我,却依然失落。
    白先勇这个名字,这个人,于我,也象征着过去的记忆。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疯狂
地模仿他的笔法,写了很多短篇。回忆那个时候,尽管马上面临着毕业的压力,还是每天
笔耕不辍,年少的痴狂和梦想,以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自以为可以写尽人生百态,就
这么一个单纯的想法而已。当初的壮志凌云,现在也不在了。看着白先勇津津乐道的青春
版《牡丹亭》,看他那么投入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突然一刹那感觉到,已经年华老去
,只留下追忆的人,不是他,而是我自己。
    再见白先勇,也许是最后一次这么说,再见,过去的那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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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飞的时候,
却坠落在那片迷雾里。
于是,
转头看,看那些繁华盛世,是否那么华丽。
原来,
所有,都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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