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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PULP (薰),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转载】呼吸的规则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Tue May 22 18:12:55 2001), 转信


有些东西总是可遇而不可求。当你开车经过墓地时,应该屏住呼吸。我听说过要这
样做的两点原因:首先,如果你不屏住呼吸的话,你就会因吸进死亡的空气而英年
早逝。第二,在那些已经不能呼吸的死者面前呼吸,也是不礼貌的行为。

我在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这两种解释了。那时,死亡对我来说是件挺怪
异的事儿,似乎只会发生在某人的祖父祖母身上。我所想象的死亡就是人的整个肉
体,包括大脑在内都睡着了。试着体味一下那种感觉吧,可你往往体味不到。我们
九岁的孩子也把"不在墓地前呼吸"这条规则看得非常严肃。
即便是现在,如果我独自或是同男友一起驾车,而没有说话时,只要看见窗外有墓
碑,我还都会那样去做。考虑到我这个年龄,这样做的确有点令人尴尬。我从没有
将这事儿告诉过任何人。但不管怎样,把这说成是习惯要比说是迷信更恰当些。
OK,我应该承认,这是一种难以抗拒的冲动--的确有那么一点。既然我是在忏悔,
那你应该了解,无论我什么时候撒谎,总会在身后将食指和中指交叉以求好运。

三十岁时再来观察儿时的迷信行为,年纪似乎又大了一些,但这时参加同龄人的葬
礼却又显得过于年轻。因此,依我看来,这样做也算是扯平了。

今天,我去参加了大卫的葬礼。有些时候我的确屏住了呼吸,但这与迷信无关。大
部分时候是为了不至于哭出来。我的男友史蒂文也在低声地抽泣,因此我试图保持
平静以便让他也能平静下来。他需要我强健的肩膀。我就让他靠在我肩上。谁又能
责备他呢?大卫去世时他在场。

我也在场,在这该死的夏天里,我穿的却是一套羊毛套装,因为这是我唯一的黑色
套装。汗水让这保守的衣服紧紧粘在我身上(我一直穿着夹克和打着领带,即便是
在葬礼之后)。我试着安慰史蒂文,让他别被汗水弄得浑身湿透,眼泪夺眶而出,
涌上喉头。我一生中从没有这么湿过。四周的空气也很潮,象块海绵似的,也象是
在哭泣。我想,我差点摆脱了这死亡的气息。
不过,我真的想更坚强些。我屏住呼吸,去想棒球得分的场面,我同史蒂文做爱时
也是这样想的。而在葬礼上这招并不是很有效,我的目光越来越模糊,脑袋越来越
糊涂。

我开始觉得奇怪了"高潮和哭泣哪一个更容易控制呢?"如果你是属于在高潮到来时
会哭的那类人又会怎样?如果你高潮时哭泣,神经错乱使你对自己的身体分泌物感
到恐惧时又会怎样?嘿,,就时打住。要不就去拿块硝石,到修道院去,割掉你的
睾丸,看看到底哭不哭。要不干脆你就自杀算了!
我发现大卫今天也可能穿着那套衣服。

大卫选择了死,当然,我并不是指大卫想在28岁时就死。我的意思是说大卫是希望
能死在爱人的身边,周围是为数不多的几个亲密的朋友,并播放着贝多芬的第六交
响曲。大卫以前很少生病,但现在即使是说他处于艾滋病的晚期也算是保守的说法
了。他的左半身瘫痪了,右半身也痛得他甚至希望也瘫痪掉算了。他的肺里积满了
液体,连呼吸都很困难。大卫说他的内脏器官是由锋利的东非吉舒刀片组成的--即
使是在生命快要结束的时候,他描述事物的能力还是很强。他还可以通过吸管喝些
东西,但也只能躺在床上通过静脉注射,并且不能起床。他只有80磅重。

噢,对了,他还是个瞎子。我一直试图忘记大卫变瞎了,因为这些事儿发生得太快,
并且大卫也处理得很好。他说:"象我这样的人,变成瞎子是上帝的恩赐。"但是,
失明的他,就象那些被抛出窗户的东西。

大约是一年前的某一天,他的视力变得模糊不清。他去看医生的时候,问医生他是
否应该把眼镜的度数加深一点。那位医生,优雅地站在床边,告诉他,最重要的,
是再过三个星期他的眼珠就会融化在眼窝里了。(当然,主要是眼珠不在了)。

大卫走出医院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买了一只记号笔,能在很薄的贴纸上写凸出的字。
当店员问大卫要什么颜色的贴纸时,他只是笑。接下来,他开始给所有的CD做标签,
以便在三周内他还能感觉得到它们。"音乐变得非常非常地重要",大卫说。"我可不
会全神贯注地听到底放的是什么。"
幸好他标得很快,因为医生多给他算了一个星期,他的眼睛在两周内就回失明了。
里克,他的情人,给他买了几副有漂亮的太阳镜,这让大卫看起来象个瘦小版本的
雷·查尔斯。当然,雷·查尔斯长着黑色头发和一颗更坚固的头颅。我还记得他坐
在客厅的镶花木地板上,用他长长的手指抚摸CD上的凸字以便决定到底听那一张的
样子。大卫有一百多张CD,要都做标记一定很吃力。但他并不想让里克帮忙。

失明并没有给大卫带来多大的困扰,但疼痛却让他十分难受。几个月前,大卫说他
想"睡过去"算了。大卫更喜欢委婉的表达法。这一次,他想得到里克的帮助,因为
他自己办不到,他连床都起不了。

里克可接受不了大卫的这种想法。从他们俩人都成为纽约大学的新生开始,他们已
经认识十年并且俩人已经一起住了四年。对里克来说,简直不敢想象没有大卫的日
子要怎样去过。但大卫的确已经病入膏肓了。里克的老板很理解他,给了他一个月
的大假。里克不想雇护士来照顾大卫,他想尽可能地和大卫多呆一些时间,即使是
要给他静脉注射或是倒便盆。他可不想杀死自己的情人。但是大卫受尽了痛苦的折
磨,只想一死了之。里克最后不得不去找大卫的正直的医生,让他给大卫开了足以
致死的安眠药片。大卫邀请了五六个象我这样亲密的朋友到他的公寓,还说这是一
个"一路顺风"晚会。我和史蒂文一块去的。开始时,一切看起来是很正常的。大卫
穿着黑色的睡衣,带着他华丽的太阳镜。而这对他的脸来说又太大了一点。这使得
大卫看起来很老,很瘦小而且很古怪。我们大家闲聊着。对一个人生命中的最后一
个晚上来说,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方式,但那就是我们所做的事--闲聊。我再想不到
一个更合适的字眼了。象平常那样,大卫问我穿的是什么。他还是那样地取笑我的
衣着。(我穿衣服主要是为了舒适而不是外观,我喜欢买大一点的衣服,总是开襟
羊毛衫和泡泡纱。大卫认为我和迪斯尼电影中的弗雷德·麦克默里有着同样的时尚
感。)史蒂文、里克、彼得、比利、乔纳森和我紧围着大卫的床边坐着。我们轮圈
传喝着里克买来的啤酒,里克同我们谈论的都是一部他想租来看的影片--一部他非
常喜欢,大卫可以容忍而我们都想逃避的动作片。

那是一个温暖的夜晚,里克已经打开了所有的窗户。可以听见从街上传来的汽车的
喧嚣。突然,一辆救护车的警笛声充斥了整个房间,声音如此之大以至于里克不得
不停下来直到它的消失。这持续的短短几秒钟,却象漫长的好几个钟头。当房间恢
复平静后,里克走到大卫的后面,开始播放贝多芬,想从刚才被打断的地方接着讲
下去。但是大卫打断了他。大卫的声音温柔得可怕,就象雪在你脚下叽叽作响。

"亲爱的,我准备好了"。
里克吞咽着:"是吗?"
"是的。"
CD还在一直播放着,是贝多芬的第六交响曲,也就是被成为《田园交响曲》的那首。
绿色的田园。

我们谁都没有动,也没有说话,甚至都没有呼吸。我很想知道我们僵立在那里的样
子,永远也不去谈论大卫是否还活着。我们每人那怕是一英寸也没有动过!"田园
交响曲"响了一遍又一遍。

史蒂文抓起我的手,不断地揉捏。里克站起来,去厨房倒了一杯桔子汁回来。我想
,他已经把那些药片弄碎和在里面了,这样可以让大卫省去吞咽的麻烦。玻璃杯中
插着一支白色的吸管。里克把吸管递给大卫。

我试着去想他们是多么般配的一对,去想我是怎样地爱史蒂文,去想那白色的吸管
怎样和大卫的黑皮肤、黑睡衣、黑眼镜相衬托!我试着去想所有和大卫喝水无关的
事儿。
"我们都爱你,大卫",乔纳森说。
里克倾斜着靠近大卫的耳旁。我听见他说的悄悄话:"你真的很漂亮!"。

大卫没有回答,他继续喝着。我想,这两句话让房屋中心变成了一个尚未开包的礼
物。突然间,呼吸变得如此困难。"我要走了,对不起"我说,"对不……起"。我冲
出大门,冲下三层楼梯,穿过两道门,冲进了粘乎乎的夏夜。

我坐在路边,尽量将头埋入双膝。我让楼下的两扇门都微开着。我真想屏住呼吸,
轻轻地走上楼去。但是室外的空气很沉很重,简直没法呼吸,就象是另一个星球上
的空气。"他妈的!"我骂道。我的声音听起来苍白而窒息。我把头埋进手里,闭上
眼睛,试着回忆大卫眼睛的模样。过了大约一分钟,我站起来,走回了自己的公寓。
脑袋里什么也想不出来。两小时后史蒂文回来了。他没有对我发气,相反他哭了。
他听见大卫最后的一句话:"嗨,奶奶!"那天夜里,我梦见我跟着里克走向一条阴
森的已废弃的街道,我一直想同他打招呼,但怎么也发不出声来。在今天的葬礼上,
他坐在大卫父母旁边的椅子上,紧闭着双颊,好像永远也不想再开口说话似的。葬
礼结束后,大多数人都去了大卫堂妹的公寓里用茶点。我想要的是加冰块的伏特加,
但这里没有任何含酒精的东西,甚至连葡萄酒都没有。大卫的这位堂妹就是上次在
塔里镇举行婚礼的那个,她和大卫年龄差不多,现在已经怀孕好几个月了。她解释
说:大卫的父母不会请大家吃饭。史蒂文和我分开了,他围着客厅和大卫的亲戚朋
友互至哀悼。我一直想跟上史蒂文的眼光,不知怎么地,我真想给他递个眼色,也
让他给我回个眼色。

里克没有到大卫的堂妹那里去。我很想知道下次再见到他时该说些什么,很想知道
他是否会去租那部他曾高谈阔论过的动作片,很想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回去工作。
里克在一家音像店上班。他一直想拍一部关于狗的纪录片。史蒂文告诉我,里克是
睡在床上,让大卫在他怀中死去的。所有人都离开后,他还抱着大卫。

我很想知道他抱着大卫尸体时候的感觉,最后他是怎样离开的……

今晚,他会回家脱下黑色套装,独自躺在空荡荡的床上,连音响也不打开。(他曾
经告诉我,无论有没有标签,每张CD都会让他想起关于大卫的点点滴滴)。也许在
那安静的公寓里,里克会点写木兰香来熏一下药物的气味。也许他会躺在那儿,望
着头顶的天花板,再闻一闻木兰香。他应该不会那样做吧。也许他会哭。也许,他
也会屏住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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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东升,月亮西落,风犹自刮着,各不相关的。

※ 来源:·荔园晨风BBS站 bbs.szu.edu.cn·[FROM: 192.168.3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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