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园在线

荔园之美,在春之萌芽,在夏之绽放,在秋之收获,在冬之沉淀

[回到开始] [上一篇][下一篇]


发信人: yuxuee (你还年轻), 信区: Poetry
标  题: 比诗歌更孤独——北岛《失败之书》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Sun Jan  9 21:40:30 2005) , 站内信件

  作者:丁国强

北岛的散文上面留下了浓重的诗的痕迹

读诗人的散文,无论他的文字何等散漫、零碎、冗长,似乎都可以忍受。诗人对语言的态度
一向是节省和简约的,一旦铺张起来,就有了补偿的意味。诗是孤独的,内省的,散文是亲
切的,随和的。诗是从黑暗中递过来的灯,担负着一个时代的使命;而散文则是生活河流中
的宽阔水面,一览无余。读北岛的散文集《失败之书》,我很难让自己从那个诗歌年代的记
忆中摆脱出来。这足以可见,诗歌是一种骄傲的文体,诗人是无法复制的,无法改变的,即
使他不再歌唱,不再吟诵,潜伏在语言中的那种激情是难以挥发的。用散文这种挥霍的方式
来逃避诗歌,无疑是语言上的一种发泄或报复。北岛自称是因为生计开始写散文的。这一“
借口”带有悲凉的意味。既然用诗歌来对抗现实已经脆弱无力,那么就用散文来融入混沌的
现实生活。诗人用放弃写诗这种方式来寻求成熟,像是一种反讽。诗人用来寄寓灵魂,散文
则起了一种稀释作用,让一切变得平淡起来。

其实,北岛散文上面留下了浓重的诗的痕迹。北岛离开母语,离开故乡,漂泊在异乡,去会
见志趣不同的异国诗人。诗歌的溃退是一个无法抹掉的心灵事件,因为诗已经凝化为一种内
在尺度,诗歌在这个时代的失败在很大程度上只是一种表象。虽然没有人滔滔不绝地论述诗
歌存在的必要性,但是,人们在内心里对诗歌时代充满了怀念之情,这是一种潜伏的情感,
一种以遗忘形式承载的记忆。北岛淡淡地写道:“诗人之死,并没有为这大地增加或减少什
么”。这样说,决不是自轻自贱,而是用大地的眼光来平静地打量诗人,从而将俯视带来的
距离和敌意彻底打消。

北岛无疑记录的是这种“他者”的生活

诗人不再以“饥饿的事业”作为一种标榜,虽然他内心中仍然具有完成某种使命的隐秘冲动
,但是,他已经不再用语词的力量来控制生活。当年的朦胧诗人以强烈的自我意识喊出了一
代人的精神告白,也给诗歌背上了巨大的精神负重。虽然“艺术只有对抗时代的进步才能获
得它自身的进步”(昆德拉语),但是,这种对抗推到极致,就会陷入自闭和困顿,不得不
向生活妥协和让步。很快,他就会厌倦了现实,回过头来又怀念诗歌所散发出来的热量。在
流浪生涯中,所面对的是路标、地铁、房东和形形色色的异乡人。北岛无疑记录的是这种“
他者”的生活。对于漂泊者而言,周围一切与自己的精神联系是很薄弱的,两者之间更多的
是一种互不相干的关系,是一种没有缘由、不留踪迹的相遇。在割断了传统的生活氛围中,
陌生是一种遭遇,也是一种自由。因为陌生,所以,话语空间格外开阔,没有太多的藕断丝
连。经历完全和写作是私人化的,无须和某种宏大的叙事联系起来。北岛坦承,自己这种游
离带有“逃避现实”的性质,所谓“梦里不知身是客”。这不仅是一种地理意义上的转移,
更是一种精神的变迁,其间伴随着失落和彷徨。北岛借一位比利时诗人之口表达了这种心情
:“你看,我躺在地中海阳光下,喝意大利酒,吃法国菜,就是写不出诗来。”告别母语,
告别那个理想主义时代,诗人浪荡也不过是一个私人事件,无人问津,因为他置身于别人的
意义系统之外。

诗人是一种精神身份,也是一种语言身份。诗人对平庸生活的内心拒绝是无法改变的。漂泊
异国淡化了这种对立和僵持。因为别人的生活到底是肮脏还是纯洁,是庸俗还是高雅,都是
无所谓的。在另一个国家谋生,首先应对的是生存的危机,至于文化的失语和精神痛苦则是
可以掩饰的。遮盖和弥合文化差异,是外乡人在现代都市生存的策略。北岛称巴黎是一座“
阴性的城市”,心灵的隔膜是香水的味道难以消融的。一个人与一个城市的较量显然是不对
称的,相持的结果只能是个人的失魂落魄:“我贪杯,在黑暗中,像吞吃了烂果子的乌鸦,
摇摇晃晃。”难怪,北岛得出这样的结论:“中国人在西方,最要命的是孤独,那深刻的孤
独。”这种孤独蛰伏在时间深处,与复杂的人性体验交织在一起,最终还原为个人的遗世独
立。胡塞尔说:“没有自我的世界是死寂的世界”。无论外部世界多么喧哗,多么闹腾,都
不能对孤独者构成一种召唤,一种期待。“纽约是个疯人院”,这是诗人的理解,也是诗人
的愤慨。面对空洞的喧嚣,诗人清醒地品味着生命失败的细微之处。诗歌所代表的苦难、反
抗,化作一团心灵的火焰,在时代的边缘中燃烧。

诗人即使浸泡在商业生活中,也很难抹去岁月和诗情留下的烙印

文化上的尴尬是一种微妙的心态。北岛以一种传奇的心态,讲述自己在巴黎被抢过的经历。
恢复了尘世身份的诗人和俗人一样疲于奔命,委曲求全。诗人即使浸泡在商业生活中,也很
难抹去岁月和诗情留下的烙印,他永远无法掩饰自己那种用梦来纠正现实的企图。看诗人的
生存挣扎,看他在别人的城市里受惊吓,受折腾,焦头烂额,神经衰弱,是一件很残酷的事
情。虽然诗人有时也会在街上瞎逛、在酒店喝茶、在路上飞车,但是,那种潇洒,那种风度
,并不轻松。嘲笑诗人缺乏生存能力,生活不能自理,是庸人的优越感。这是无权者的一种
精神暴力。自由飘荡本来就是诗人的事业。一个不敢从世俗生活中告退的人反过头来笑话诗
人的不合时宜,是极为荒诞的。无个性的人对个性坚硬的诗人指手划脚,只能证明前者的无
聊和恶癖。一个人的突兀变化,在外界看来有些不可理喻,但是,在他自身那里是一以贯之
的。北岛的一句话可以佐证:“人年轻时候读什么书,往往没道理,余生却被其左右。”其
实,又岂止是读书,人最初的心灵选择虽然已随着时间消逝,却会在不经意间释放出强大的
精神能量。


--
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

※ 来源:.荔园晨风BBS站 http://bbs.szu.edu.cn [FROM: 192.168.47.243]


[回到开始] [上一篇][下一篇]

荔园在线首页 友情链接:深圳大学 深大招生 荔园晨风BBS S-Term软件 网络书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