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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Ycat (恋月猫), 信区: Girl
标  题: ZT : 花煞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Sat Dec 30 12:29:01 2006), 站内

《花煞》
——作者不详

  那是很多年很多年的前尘了。

  村东头庞家,有个水葱似的女儿。村西头张家,有个瘦高高的后生。

  村子小,本是低头不见抬头见。小家贫户的女儿,没什么深闺可藏。从小儿来,田间拾
稻谷,河边洗衣裳。女儿生得好。那样猛的大日头,晒不黑一张嫩可可娇的的吹弹得破俏面
庞。青裙布帕,担水过田垄,引得多少庄稼哥伸了颈子呆看,一锄头拄在脚面上。

  十三岁起,说媒的没断过。朝来暮去,踩坏了女儿家的门槛子。

  踩坏了门槛子,爹笑,娘疼,女儿不说什么,晚风里斜挽了头发,蹬着那坏了的门槛子
,拧着眉毛发呆。

  囡呀,想些甚哩?

  没想甚呀,娘。

  囡呀,说的这家可中意?。

  女儿不言语。眉头轻轻地,轻轻地,拧成个手帕扣。

  囡呀,后院去喂喂猪来!

  女儿掉转身,提了木筲子奔后院。一声叹息,幽幽地留于晚风。一吹,便散了。

  那门前的桃树,掉了一地的好花。

  又怎知说媒的说遍了赵家钱家孙家李家,没有女儿心里头的那个人。

  那个瘦高高干干净净的后生呀。他在村塾里,读的是圣贤书呢。人家都说,塾里的先生
夸他最有出息。将来定能考个功名回来,光宗耀祖呢。

  一道去田上。女儿听得同伴提起他,脸便红上来。装着鞋子里进了沙,独自落后,一双
手按不住颗心儿,扑通扑通跳得紧。

  水田里,女儿的脸荷花映日,荡漾别样的红。

  这样小的村子。低头不见抬头见。

  隔个三五日,那后生上学下学,也得见上一面。村口的羊肠道,狭路相逢,慌慌张张,
点一个头,眼睛只不知往哪里看。

  后生的面皮真薄。那脸,比女儿红得还要快。

  清晨的风里,后生青布袍子的背影没在路头。女儿抱了柴火,呆呆站着,腾不出手拢一
拢那风吹乱的鬓发。

  乱发遮蔽。那人,已去得远了。

  他走着窄窄长长的小道呀,就像这女儿的心九曲十八弯。

  两下里都有了心。两下里都知道。

  村里最有出息的后生,却不爱这村里最水灵的女儿?

  只是两下里,未曾开言。

  女儿着了凉。落雨的黄昏,早早睡下了。这般好的新晒被窝,只是辗转。

  前日瘦,今日瘦,看看越瘦。朝也睡,暮也睡,懒去梳头。说黄昏,怕黄昏,又是黄昏
时候。待想又不该想,待丢时又怎好丢。把口问问心来也,又把心儿问问口。

  女儿是规矩的女儿。这般羞人的曲儿,不要说唱,想想也自心慌。却一缕萦心,尖尖细
细地,在黑暗里扭呀扭。

  手里拿了铜簪子,一下一下,烦闷地,尽自刺着炕头边的泥墙。

  粗糙的铜簪子,刺不穿这泥墙。

  女儿的心事,点不破这窗纸。

  两下里都有了心。两下里未曾开言。这些年。

  看看女儿已十六岁了。

  “庞大娘,给你报喜啦!”

  “这婶子,快请炕上坐。囡呀,给你婶子倒茶来!”

  媒婆子盘腿坐上炕。手持着长长的水烟袋,瞅定了女儿,还没开口,先咯吱一声,眉眼
都笑成一朵菊花。

  “这丫头,越长越水灵了!我们村的一棵嫩杨柳哟!啧啧。怪道人家小伙子为了你,吃
不下,睡不安……”

  “婶子喝茶。”她撂下茶碗,二话不说,便掀帘子进了里屋。

  薄薄的花布门帘,挡不住外间人的言语。一句一句,钻进耳朵来。

  “嘻嘻,姑娘害羞了!……庞大娘,你猜这次我是为谁家求亲来?——是张家呀!”

  “……?”

  “张家!村西口打铁的老张家!”

  “哦!……张家!”

  “庞大娘,你说怪不怪,老张头一个粗作铁匠,他婆娘又是个麻子,偏养了这么个斯斯
文文上台盘的小子!他家那二小子,起小儿在塾里头上学的,庞大娘你也知道,可有出息着
呢!念书这个勤呀,天天书本子不离手。塾里先生可喜欢着!……上月里,不知咋的,三天
没上塾!……咋来?病了呀!啧啧,吃不下,睡不着,发寒热发的,那样俊的个小子,都瘦
脱了形啦!真可怜哩……咋病的来?庞大娘你听我说呀……说这二小子病了,这人是整日价
晕晕迷迷。到塾里,先生问你咋啦?不说。他爹问,他娘问,都不说!前日里,他姐回门,
这才跟他姐吐了口……庞大娘你猜咋了?——原是看上了你家丫头,小子害相思病了!嘻嘻
,读书的后生,痴情的种哩!……”

  女儿在里间,拿了针线补她爹的棉袄。这言语传入耳中,粗声鸹气,赛似一个炸雷。

  女儿的心里,一时不知是悲是喜。针刺了手指,怪鲜艳的一颗樱桃浮出来。这一痛,不
由得眼泪扑簌簌落下来。

  原是平地一声雷,炸碎一天情云恨雨。

  这些年了。到底也有今日么。

  一时走了神,便没听着娘说些什么。但听得那媒婆子放低了嗓子道:“……大娘你且放
宽心。你养的丫头,你还有何不知,可是那等轻薄的货么?满村里哪个不说,这丫头俏是俏
,可多老成?……哎,张家二小子,话儿也没同她搭上一句哩!你家丫头,还用得着搭啥话
么?垄上这么一走,小伙子魂早迷飞喽!……大娘,跟你说正事,人大心大,那小子为你家
丫头,这相思病也害了二三年。今年也十九岁啦,该娶媳妇了。张家老婆知道了他儿的心思
,可不才挽了我来跟你提亲么!咋,大娘你点个头罢?多好的一门亲。”

  “这……张家小子人是没的说,这事,我还得问问她爹……”

  “啧,没挑的,大娘你当家的一准喜欢。那张铁匠家,不说富贵,也很过得去了。话又
说回来,果真的富贵人家,咱们庄户人家也攀不上么!没的叫人说咱卖闺女!大娘你说是不
是?……那二小子,人又生得体面,读书又肯上进,将来往乡里头省里头考个功名,你家丫
头这不就是现成的县君夫人?……别想啦,大娘,这样门好亲,还想个甚?我保了十来年的
媒,听我的没错处。丫头?……丫头自己也保准喜欢!可着这满村里挑,除了这个小子,还
哪个配得上你家这朵花儿?家里就这一个儿,人又温存,过了门,公婆丈夫,当宝贝般的疼
着,咱丫头受不了气!……哎,大娘你点个头罢?”……

  女儿把爹的棉袄捂在心口,怔怔的,人只在云里飘。那媒婆子多晌走的,竟不知道。

  这是真的么?是真的么?啊,那瘦高高的后生呀。她辗转的夜里,敢情他也一样的辗转
么?……五斤重的老棉袄,焐不热女儿冰凉凉的手指。那脸儿,可是滚烫的……

  “囡呀,这人家,你可愿意?”什么时候,娘立在炕沿边。

  “囡呀,你可愿意不愿意哩?跟娘说不要紧。”

  “囡?囡,你倒说句话来!愿意,是不愿意?”

  ……“我的个傻囡呀!”娘笑了。粗糙的手掌,揽住女儿的头发。十六岁的大姑娘,忽
地变了小鸡雏,只往娘怀里扎。

  “囡长大啦。真的长大啦。”娘喃喃地叨念着。

  囡长大了。该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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