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申文学的“森林立场”——《森林沉默》中的自然伦理与文化思考

2020-09-26 06:29:34 作者: 重申文学的“

【读书者说】

作者:张艳梅(山东理工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院长、教授)

荆楚大地是陈应松小说创作的原乡,承载了他对自然的热爱,对民生的关注,容纳了他无尽的浪漫情怀和智性思考。神农架,这一带有巨大隐喻和象征意味的存在,包含着原始、现代和后现代多重文化镜像。从《松鸦为何鸣叫》,到《猎人峰》,再到《森林沉默》,松涛阵阵,山风浩荡,百鸟齐鸣,陈应松为我们还原了充满原始生命力量的这一切。松鸦,猎人,森林,大山里的这些生命,为何鸣叫,缘何沉默,盛衰荣枯之间,闪烁着陈应松情感和思想的光芒。

《森林沉默》陈应松 著 译林出版社

陈应松在小说《森林沉默》中设置了两个空间,一个是森林和村落;一个是飞机场和城市。当然,这里面有先验的主体判断,或者说陈应松在小说中预设了自己的价值立场。我们在这两个空间对照中,看到了城市生活的浮躁和伪善,丛林世界真实而强大的原始生命力。这两个维度提供的话题首先是文化意义上的,也就是说,小说把森林作为人类社会的参照物,森林中各种动植物有自己的生长方式和自然秩序;人类对森林的探索开发利用,包括干预破坏,都在现代性这一理性范畴之中,只不过是基于价值衡量和利益取舍而已。当森林作为一个独立的世界存在,陈应松不是把人类降格为普通生物体,去探究人类存续的生物学意义;而是在无限放大自然诗意浪漫的同时,反观人类社会发展的现实走向,博士,教授,知识分子多是利欲熏心的人,开发脱贫,让寂静的山村变得喧哗与躁动,那么,就算致富了,咕噜山区的人们连同他们的生活就完整进入现代社会了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高山栎树林地。顾建新绘 图片选自《嘉卉 百年中国植物科学画》

我们仍旧向往自然伦理

《森林沉默》扉页上,陈应松引用了“草木榛榛,鹿豕狉狉”。这句话出自柳宗元《封建论》:“彼其初与万物皆生,草木榛榛,鹿豕狉狉,人不能搏噬,而且无毛羽,莫克自奉自卫……其智而明者,所伏必众,告之以直而不改,必痛之而后畏,由是君长刑政生焉。”人类在原始阶段与万物一起生存,野草树木杂乱丛生,野兽成群四处奔走,人不能像禽兽一样……有智慧又明白事理的人为众人所拥戴,教育,惩戒,畏惧,于是君长、刑法、政令就产生了。陈应松取的应该不仅仅是“草木榛榛,鹿豕狉狉”的表层之意,当然更不是要回到“草木榛榛,鹿豕狉狉”的原始阶段,人类社会起源于大自然,当人类社会演变成原始丛林,现代人像野兽一样追逐自己眼中的猎物,这里面包含着的双重悖论,同样是陈应松写作这部小说的心结。

小说第一章白辛树,起笔就是向卡尔维诺的致敬。叔叔麻古和孔不留争夺豹皮,割了豹尾,会飞的豹尾像彗星,像月亮山精的舌头,像鞭子,豹魂,豹魄,豹目珠,陈应松给大山里的寻常事物披上了魔幻外衣。玃在惊扰之下从此夜宿树上。白辛树是家族的象征,玃是自由的象征,夜宿树上是在黑暗中洞悉人世的象征。在卡尔维诺笔下,“地上的生活”意味着平庸和世俗,“树上的生活”则代表理想和超越性。柯希莫爬到树上不是后退,是抵抗,想看清尘世就应同它保持必要的距离。玃选择先人坟前的大白辛树,逃离的姿态里隐含着守护现世,同时向历史寻求庇护的双重意味。与《森林沉默》这一非正常人视角相似的,还有关仁山的长篇小说《日头》。《日头》中的毛嘎子,也像个猴子,宿在唯一的一棵大菩提树上,俯视人间的悲欢离合和残酷斗争。那么,当代作家除了受到卡尔维诺的影响,这种相似的叙述视角选择,有着怎样复杂纠结的文化心理呢?

逃离都市,回归自然;进而逃离人群,回归丛林,作为一种文化想象,不具有现实意义。玃逃到白辛树上,摆脱豹尾追逐,是惧怕世俗的贪欲;花仙子逃到咕噜山区,摆脱师兄给她的噩梦,也是厌倦世俗的贪婪。据此,陈应松的伦理观是明晰的。放弃一部分人类世界的规则,回归原始丛林,作为世俗生活和丛林世界的中间桥梁,徘徊于现代性和反现代性之间,这一段的价值观里其实既包含着超越性,也包含着矛盾性。上树,是对抗,是逃逸,是寻找;下树,是回归,是认同,是归属。一切伦理行为的最高意义在于:人承担起自己的使命,按照绝对无条件者所颁布的道德法则行为。不论其行为关涉者为何,人总应该从自身的尊严出发来行为,这样康德的道德命题:“要这样行动,使得你的意志的准则任何时候都能同时被看作一个普遍立法的原则。”就应该被拓展为,要这样行动,使得你的意志的准则同时成为把一切自然物均纳入伦理关涉者的、普遍的自然伦理法则。所以,脱离族群生活和智人世界,是对人类世界的降格以求,无论怎样反思绝对理性和技术主义对人类的劫持,这一选项都不在人类文明序列中。

 1/3    1 2 3 下一页 尾页